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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章 第 二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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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2章 第 二 章

悶熱潮濕的昏暗石窟,一只深黑色蠍子高翹著尾巴,自得地順著石縫爬過。

石壁上,渾濁的液體在縫隙中落下,匯聚成細線,蠍子繞過黏稠液體,走過石墻,走過一根又一根生銹的鐵欄桿,鉆入一個小洞。

江隨山蜷縮在角落中,目光緊緊地追隨著它,直到那蠍子不見了蹤影,他的視線仍落在指甲蓋大小的洞口處,死氣沈沈的眼眸中沒有一絲波動。

身側的草堆忽的抖動一下,緊接著發出幾聲痛苦呻.吟,草堆下的孩童翻了個身,露出布滿猙獰傷痕的胳膊,被石窟中的陰風一吹,又疼得他哼唧不停。

江隨山冷冷聽著,目光還盯著那洞口。

聽說石窟中的蠍子都有劇毒,那毒素能在一瞬間侵入心脈,上個月有個孩子被蟄了一下,立即倒地,一命嗚呼。

那群人用白布將他的屍體一蓋,扔在了後山的蛇洞。

那人輕易地便死了,江隨山實在羨慕。

即使死後屍身落入蛇腹,也好過在這石窟裏活得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。

江隨山來到這裏已經半年有餘,從前他無父無母,隨著難民在各個村落游蕩討飯,以為那就是最苦難的日子。

來了這裏,他方才明白,什麽是真正的煉獄。

從前討飯不過是挨打挨罵,到了這裏,刀劍銀針,重斧長矛,蠱蟲毒藥,各種稀奇的武器都見識了個遍,有的用在他身上,有的被他刺在其他孩子心口。

他們所在的石窟中有五間牢房,關著十二個孩子,有人死了便添新的,總保持著十二個整。

但這石窟不止這些孩子,有時夜間幽靜,能聽到別處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,像在被千刀萬剮,聽得人心惶惶。

半年來,江隨山四周的孩子已經換了兩批,初來時他們還會互通姓名,現在他已經長久得不講話,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快要記不清了。

他每日便是這樣靜坐著,不時會被拉出去,成為新藥物的實驗品。

或是有朝一日,那蠍子願意來到他跟前,賜他一死,助他解脫。

眼睛看得發幹,江隨山收回目光,將腦袋埋在臂彎,身側的呻.吟聲漸漸弱了,氣息也跟著變得微弱。

他又要換一個室友了。

江隨山閉上眼睛,依舊沒什麽情緒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頭頂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響,那生銹的沈重的鐵門,像是重癥之人在世間最後的吐息。

腳步聲踏在石階上,江隨山靜靜數著,一個人,兩個人……這次足足來了四個。

那聲音終於在他面前站定,縱使經歷過千百次,他的心臟還是忍不住狠狠顫抖一下。

“這個,還有那個,這間的兩個,一起帶走……那個快死了,扔出去吧。”

沈著冷靜的男聲,閻王催命的號角。

牢房們被打開,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來,一只手拖拽著死屍一樣的江隨山,另一只手拖著真正的死屍,石階陡峭,邊沿處許多裂口,滿是傷口的身軀磕在上面,帶來刺骨鉆心的疼痛。

江隨山眉頭微皺著,閉上眼睛,盼望著自己成為一具感覺不到痛苦的死屍。

陽光久違地灑在身上,卻帶著腐臭的味道,就像那間布滿蛇鼠的陰濕房間,這味道將要伴著他度過不知道多少個日夜,或許也會出現在他的身上。

早已經潰爛的腳掌踏在泥土路上,碎石鉆進還未結痂的傷口,江隨山一瘸一拐地走著,面前的男人卻疾步向前,不許他停留半步。

慢慢地,泥土被青石板取代,道路平整潔凈,連雜草都清掃掉了。

陌生的花香襲來,江隨山仰起頭,周遭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,高墻青瓦,滿園姹紫嫣紅,清澈的泉水順著竹道,滴落在池水之中,清脆悅耳。

鮮活,明媚。

江隨山貪婪地攫取著這一絲生機,動作慢了下來,走在前方的男人轉頭在他腦袋上狠狠拍了一巴掌:

“還不快些!別耽誤了時辰!怠慢了貴客!”

江隨山被拍的頭暈腦脹,聽到他這話,剛被這春景照亮的內心又墜入深淵。

貴客……

他腦海中立馬浮現出身著華服卻面目猙獰的達官顯貴。

這裏不僅用他們試藥,還會把他們賣給別人。

運氣好的去做奴仆死士,運氣差的……甚至不如留在這裏當個試藥的活死人。

江隨山絕望許久,竟有那麽一瞬生出了逃跑的念頭,但潰爛的雙腳讓他無法執行,只是渾渾噩噩地被拖著往前走,待他反應過來,已經被丟在大殿之上。

剛才還怒氣沖天的男人,語中帶上諂媚笑意:“您瞧瞧,這便是我們這兒最好的貨色。”

江隨山低著頭顫抖,入眼是一雙精致華貴的長靴,看起來合腳又舒適,再往上是繡著銀邊的華美長袍,繡著白鶴的緞面在光照中熠熠生輝。

江隨山還沒有細看,便被人抓著頭發,迫使他擡起頭來。

“這小子今年約莫八歲,來這裏半年了,什麽藥都用過,還活得好好的,而且這小子的體質有些像是,嘿嘿,您懂的,這可是別家求都求不到的,只是年紀太小,咱們還沒來得及試一試。”

對面的男人比抓他的人還要高上許多,束著利落英氣的馬尾,銀白色長袍,器宇軒昂。

陳元覆打量著他,眸中帶著淡淡的嫌棄之色,“怎麽臟成這樣?”

“洗洗就幹凈了,這小子長得還不錯呢。”

男人捏著他的臉,他像案板上的肉似的被展示著。

“行了行了,帶回去再說吧。”陳元覆擺擺手,道,“我再說一遍,我要完全清白的孩子,那些背負著國仇家恨的,父母健在的,心思野的……凡是有隱患的,我通通不要。”

“您放心,這些孩子都是孤兒,大街上討飯的,是咱把他們帶來,給了個遮風擋雨的地界,能讓他們吃上飽飯,都聽話著呢。”

陳元覆輕哼一聲,似是對他的話有幾分鄙夷。

他朝著江隨山點點頭,“那把他也一並帶著吧,銀子稍後會送來。”

男人嘿嘿一笑,抓著江隨山的胳膊搖晃:“陳老爺,這孩子可要比普通的孩子貴些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陳元覆居高臨下地看著江隨山,盯著他灰蒙蒙的沒有生氣的眼眸,“自然少不了你的。”

“那就多謝陳老爺。”

整場交易,沒人問過江隨山的意思,他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物件,給錢交貨,然後被塞進一輛擁擠的馬車。

車廂裏有好幾個像他一樣的孩子,血汙糊臉,看不出男女,但都是陌生的人,也都像他一樣了無生機,連來了新人也不會擡頭張望。

江隨山再次縮在角落,已然接受了現實,心如死灰,車身搖晃,載著他通向另一個煉獄。

*

找到合適的孩子,用了陳元覆一個月的時間。

再過一個月便是陳映澄的六歲生辰,他要將這些孩子養好,送給他的女兒作為禮物。

因為嫌棄那裏的人粗魯,陳元覆也沒讓他們把孩子洗幹凈,一路車馬勞頓,打開車廂時裏面臭氣熏天,他招來幾個下人,將馬車上的十三個孩子分好性別,分別交給不同的侍女帶去沐浴。

他大兒子陳正拓趕來,看到這些滿身血汙的孩子,掩住口鼻:“你就要把這些東西送給澄澄?”

“你什麽你?我是你老子,沒大沒小!”

陳元覆在他背上拍了一把,指著這群人道:“這都是我仔細挑出來的,根骨資質都不錯,等他們都養好了傷,你和瑜兒仔細瞧瞧,挑一兩個去照顧澄澄,其他的你們帶著修煉。”

陳正拓的目光在這群臟娃娃身上掃過一圈,仍是嫌惡:“澄澄本就膽小,這些人各個跟地裏爬出來的一樣,再把她嚇著,到時候娘可饒不了你。”

“所以我說要先讓他們把傷養好!”

陳正拓出生時陳元覆不過二十出頭,風華正茂也年輕氣盛,對他和沈婧的第一個孩子,也是掏心掏肺地寵著,但畢竟初為人父,多有不足,從小陳正拓便常與他慪氣,現在每每與陳正拓說話,陳元覆都受一肚子氣。

陳元覆做了個深呼吸,招手示意下人將孩子們帶走,打眼看到隊伍末尾的江隨山,伸手將他拽到陳正拓面前。

江隨山像被拎出族群的雞崽,顫顫巍巍地擡起頭來。

陳正拓今年十七歲,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,模樣隨他父親,氣質卻像他母親,冷冰冰的,細眼一瞇,看起來殺氣十足。

陳元覆:“這孩子,聽說是個爐鼎體質,你且仔細著,將來萬一有用處……”

話沒說完,便被他好大兒厲聲打斷,“這種東西怎麽配和我妹妹一起!”

陳元覆被他驟然提高的嗓音嚇得一顫,終是忍不住一腳踹在他右膝,“再打斷你老子講話,我就把你逐出家門!”

陳正拓吃痛彎腰,悻悻道:“兒子錯了,父親息怒。”

陳元覆將江隨山推到他面前,“你,帶他去洗洗!以後就把他安置在你和正澈院裏。”

“本來和陳正澈那個煩人的家夥在一個院裏便夠惱的了,再加上一個臟東西……”

陳正拓小聲念叨著,被陳元覆一個眼刀殺得閉上嘴,食指和拇指在江隨山身上晃來晃去,找到一處沒那麽臟的地方捏著,提溜著他往院裏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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